相声名家郭荣起虽已去世四周年,但他的《打牌论》、《夜行记》、《绕口令》等名段却是深入人心,影响了几代人。作为曾与常宝堃、侯宝林齐名的老一辈相声艺术家,他的个人档案资料自然被列入天津市档案馆名人档案的征集范围。走进郭老家,迎接我们的是他的7个女儿,郭老的老伴常俊亭正端坐在沙发上,床头摆满了照片、证书和旧报纸。郭老的大女儿说:“知道你们要来,老太太一大早就把我们叫来了,让我们打开了这个一直锁着的箱子,取出了这些老古董,不瞒您说,在这之前,我们都不知道这箱子里还装着这么多宝贝!”我们坐在床边,一边翻看着郭老生前的资料、照片,一边听老太太讲述着一段段动人故事。
“笨鸟”先飞
“打小儿人家都说他笨,拜了几个师父都没好好教,他学相声大半是靠‘自学’的!他自己常说‘我是笨鸟先飞’。”说起郭老的从艺生涯,老太太动情地说道。
郭荣起,1917年3月6日生于天津,其父郭瑞林是著名的老相声艺人,早年与万人迷搭档,互为捧逗,常年在东北演出,无暇顾及家事。8岁时,父亲安排他跟师叔李瑞峰学艺,以传统段子《六口人》、《反七口》等作为开蒙。李师叔是个急性子、每个段子只教三遍,不管会不会。9岁那年,郭荣起头一回在“三不管”撂地演出,上台后有些怯场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,师叔又急又气,一把把他扯下了台,再也不教他了!父亲从东北回来后,让他说一段《家常令》,郭荣起说得磕磕巴巴,没等他说完,父亲的藤杆已把他打得遍体鳞伤。自此,郭荣起落下个‘笨’的名声。
但他并不气馁,凭着对相声艺术的热爱与执著,他不断来往于各块明地‘听活儿”偷艺,暗记心中,到晚间回家后“顺活儿”,一天不行两天,两天不行三天,直到练会为止。父亲被他的韧劲儿打动了,就在郭荣起11岁时,又把他送到南市联兴茶社正式拜马德禄(马三立的父亲)为师。在联兴茶社的三年,是郭荣起相声艺术有长足进步的三年。14岁时,离开联兴茶社,开始了他漫长而又艰辛的演艺生涯。他先是在地道外、河北鸟市撂地,后又到沈阳、锦州演出。不管到哪儿,他都没忘了学习,这期间,他学会了李少清、于堃江的“倒口活”,学会了高桂清、袁佩楼的“贯口活”,也学会了父亲的“柳活”。他像一个如饥似渴的小学生,拚命地汲取着众多名家的艺术所长,不断地充实、发展、壮大自己,为他今后艺术上的飞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京津走红
“四五十年代,一提说相声的,人们脑子里马上就想到常宝堃、侯宝林和郭荣起!”说起郭老当年红遍京津地区时,老太太脸上写满了幸福和自豪。
1940年,郭荣起来到北平,进了相声名家常连安开办的启明茶社,给比他小13岁的常宝霖捧哏。演出间隙到其他园子赶场时,他也经常客串逗哏,时间一长,他的逗哏才能日渐突出,《怯拉车》、《闹公堂》等节目广为北平观众认可。此后,他跟常宝霖登台演出时,常宝霖一演逗哏,观众就在台下起哄喊“调个儿吧!”后经常连安认可,郭荣起就由捧哏换成逗哏。1941年初,刘宝瑞也加盟到启明茶社,并与郭荣起搭档。刘宝瑞学艺早,功底深,活路宽,而且他俩从小就在一起,所以,配合非常默契,演出场面极为火爆,观众反响强烈。后又应邀到北平电台零点节目演出,连演4个月,节目不重样儿。当时电台听众多为社会上层人物,节目播出后,一些社会名流纷纷追到茶社一睹他二人的风采,启明茶社一时轰动北平城,他俩的节目也由中场升至压轴。
抗战胜利后,郭荣起应邀重返故乡天津。在群英戏院、小梨园、大观园等名园轮流演出,并开始与朱相臣搭档。经过一段时间的配合,朱相臣反映快、语言幽默、擅长翻包袱的特点逐渐显露出来,无论郭荣起使什么样的包袱,他都能接得住,而且郭荣越使“现挂”时,他还能对着使“连环挂”,他俩的《打牌论》更是风靡整个天津城。观众说:“听完郭荣起的相声,出了门都乐,回到家砸摸咂摸滋味还乐!”所以,当年就有将郭荣起与常宝堃、侯宝林合称为“相声界三剑客”之说。
重获新生
“他得病时,要不是正赶上天津解放,怕是早就没命了!”说这话时,老太太的眼里噙着泪花。
进入1948年后,天津物价飞涨,民不聊生,为了养家糊口,郭荣起日夜奔波,终于积劳成疾,得了要命的肺结核,大口大口地吐血。因为这病传染性很强,大夫把他隔离起来,并私下里对常俊亭说:“你老伴八成是挺不过去了,你就赶紧给他准备后事吧!”但她不相信,更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,她冒着自己被传染的危险日夜守护在郭荣起身边,为他端汤送药。
1949年1月15日,天津解放了!有关领导得知郭荣起患病的消息后,立即把他安排进了干部疗养院。经过三个月的积极治疗,在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和老伴的悉心护理下,他竟奇迹般地战胜了病魔!痊愈后的郭荣起逢人便说:“是新中国、是共产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。”
1953年,郭荣起参加了新成立的天津广播曲艺团,成为新中国受入尊敬的人民艺术家。流浪数十年的艺人.终于有了温暖的组织!郭荣起干劲倍增,把《卖布头》、《绕口令》、《打灯谜》、《婚姻与迷信》、《改行》、《学评戏》等许多传统节目重新进行整理、修改。最令他感到荣耀的是,周总理每次来津观摩曲艺表演,必看骆玉笙的《剑阁闻铃》、王毓宝的《王二姐思夫》,还有就是他的《打牌论》。
1954年,郭荣起在《北京晚报》上看到朗德沣等人写的相声小段《夜行记》,眼前一亮,觉得题材不错,很有现实意义,遂产生将其搬上舞台的想法。然而,原作的四个段落,不是一条线串起来的,显得结构松散,也缺乏鲜明的艺术特色。他就用相声的语言、对话和结构,借鉴传统段子《怯拉车》的技巧,并结合自己十几年的骑车经历,对原作进行了修改。《夜行记》在天津首演后,观众反响强烈,迅速风靡全国。
执着追求
“他跟相声的感情,比跟我的感情还深!别人是爱相声,他是迷相声!”老太太的这句话,让我们感受到老一辈艺术家的执着追求。
郭荣起在艺术上博采众长,锐意创新,他虽以演出传统相声起家,但却不拘泥于传统相声的模式,不论是演出还是教学,他都能做到去其糟粕,取其精华,赋予自己的节目鲜活的时代特色。解放后,他对《打灯谜》、《改行》、《学评戏》等20余段相声作品做了较大的修改,将传统相声《考高眼》改编成单口相声《杠刀子》时,他把原稿中高眼的妓女身份改成酒馆老板,既剔除了一些不健康的內容,增加了时代感,又保留了原作的特色语言技巧。
在表演《打牌论》前,为了表演准确,他多次深入赌场观察、体会,把赌徒们输钱时垂头丧气、贏钱时眉飞色舞、停牌时紧张躁动的各种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。因而,深得观众喜爱,并由此送给他一个“郭三元”的绰号。
郭荣起的“倒口活”(即运用方言表演)自然和谐,流畅自如,很好地和“包袱”结合,准确地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,在相声界堪称一绝。为了学好山东话,他经常到几家山东饭馆“打义务工”,得到山东伙计的“真传”。1962年,郭荣起与马三立、赵佩茹在中国文联礼堂演出《扒马褂》,郭荣起逗哏,马三立腻缝,赵佩茹捧哏,三人各怀绝招,配合得珠联璧合,精彩的表演,引得礼堂内笑声不绝,掌声如潮。
在70余年的演艺生涯中,他虚心向前辈、同行请教,取人所长,补己所短,特50是他“稳中暴”的表演风格,颇受观众喜爱,更为同行所推崇。在表演中,他常是铺平垫稳后再甩“包袱”,在稳中求效果。从稳中见功夫。经过不懈的努力和奋斗,郭荣起逐渐形成了稳中暴脆、朴中见巧的独特艺术风格。而随着《打牌论》、《婚姻与迷信》、《绕口令》、《怯讲演》、《怯拉车》等代表剧目逐渐趋于成熟,也标志着“郭氏相声”的发展日臻完善。
栽树青苗
“他这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:一是说相声;二是教学生。”老太太笑着说,“逗话还不是我说的,是他自个儿说的。”
1957年,广播曲艺团与天津曲艺团合并后,郭荣起开始侧重教学工作。让郭荣起自豪的是,他不仅培养了杜三宝、常宝霆、杨少华、谢天顺这4个出色的徒弟,而且在天津曲艺团少年培训班任教期间,还培育出数百名相声新苗。
1960年8月,15岁的张志宽走进了天津广播曲艺团的考场,他现场表演的一段模仿李润杰的快板书《金门宴》,赢得各位考官的频频点头,但终因年龄限制没被录取。当考官说出这一结果后,张志宽抑制不住委曲的泪水,一下子冲出考场,在雨中狂奔着。忽然,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,回头看时,只见刚才的一位主考官气喘吁吁地追了来:“孩子,我看你是块材料,别着急,会有办法的,一定会有办法的!”l0月28日,张志宽被天津广播曲艺团正式录取了!后来,他才知道,那个冒雨追他的考官就是郭荣起,也正是在他的多方奔走下,张志宽才被特招进了广播曲艺团!所以,张志宽经常说:“我现在的这碗饭是郭老给的!”
1963年春,尚在工厂工作的高英培迷上了相声,对郭荣起的相声更是情有独钟。通过别人介绍,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,小心翼翼走进郭荣起的家。出乎意料的是,郭荣起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,高英培激动地说:“我冒昧地来,不知道该叫您师爷,还是祖爷?”郭荣起爽快地说:“我早就关门不收弟子了,凡是来学相声的,都是我的学生,你就叫我老师吧!”在以后的日子里,高英培每晚都来郭家学艺。郭荣起教他的第一段相声是《钓鱼》,日后,也就是这段《钓鱼》,成了高英培的成名作,并让他成为一名专业相声演员。
相濡以沫
“我侍候了他一辈子,除了这8个儿女,他什么也没留下,可我不后悔!”老太太用颤抖的双手抚摸他们的结婚照。
1940年,郭荣起到北平后,白天在启明茶社演出,晚上就住在西单达志营(今民族文化宫一带)常连安的家里。不久即与常连安的妹妹常俊亭相识。23岁的郭荣起年轻英俊,且为人厚道,常帮常家干一些家务。经过一段接触,他二人遂生好感。因为启明茶社不演“臭活’(即语言下流的节目),所以设有女座。常俊亭每晚必到茶社看节目,郭荣起的相声磁石般地吸引了她。常连安见郭荣起是个吃开口饭的料儿,人也靠得住,就有意要”钟馗嫁妹”。私下里征求妹妹的意见,满脸绯红的常俊亭用力地点了一下头。1941年7月,常俊亭如愿地坐上了郭荣起的花轿。
解放前夕,为了养家糊口,郭荣起从上午10点出门,到次日凌晨才回家。l947年的一天,大女儿跟着他演出,郭荣起一整天在天乐、大观园、群英疲于赶场,根本没功夫吃饭,一整天女儿只吃了一个苹果。晚1Q点,郭荣起在群英戏院演压轴时,他和朱相臣刚上台,饿得前心贴后心的女儿实在支持不住了,就也跟了上来,扯开嗓子喊道:“爸,我饿了,咱怎么还不吃饭?”见此情景,台下的观众“哄”地笑成了一片,有人喊道:“让郭家爷俩儿说一段儿!”反应敏捷的朱相臣抓现挂道:“是啊,郭家大千金在家没少跟她爹学段子,一直憋着劲儿上场,不过.今儿个她还没思想准备好,等哪天准备好了,再让她侍候老少爷们儿几段!”这时,后台上来人才把她领下去。第二天,群英戏院的大海报上就登出了“郭荣起父女同台演出”的消息。
群英演出后,他还得到电台赶午夜12点的零点节目。所以,老伴每天都听电台的直播,倒不是听不够他的段子,而是为了节目一结束就马上给他做饭。等风尘仆仆的郭荣起赶回家时,老伴的饭正好做熟。
别看郭荣起在台上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,可在家,他的一切生活起居,都是由老伴一手安排的。难怪老伴说他是“上台如猛虎,下台如绵羊”呢!特别是郭荣起得病后,老伴就再也沒让他干过体力活,一家10口的家务重担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。说起老太太的好,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:“如果没有我妈妈超出常人的照顾,恐怕早10年我爸就没了!”
相声情结
“一想起他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.我就哭!”老太太说这话时已是泣不成声,一旁的孩子们也在低声抽泣。
1966年,受“四人帮”迫害,郭荣起提前退休,但他的心却依然关注着自己钟爱一生的相声事业。尽管身体不好,但他还坚持着到各地义演,到电台、电视录像,到文化馆给学员们授课、辅导。他常说:“我的8个孩子都没能继承我这一行,实在是个遗憾。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,把我的东西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徒弟和学员,让相声艺术后继有人、发扬光大。”
从1990年开始,郭荣起时常患病,他先是染上肺气肿,后又患上哮喘,1995年末,又染上帕金森综合症。但当身体稍有好转时,他就又投入到整理、修改传统相声段子的工作中了。我们接收的一撂一撂他的亲笔手稿,不正是他多年心血凝结而成的吗?
1999年春节前,郭荣起的身体每况愈下,靠连续输液勉强维持。但当李伯祥、张志宽、谢无顺等人来看望他时,他竟以惊人的毅力坐了起来,高兴地聊起了他们最近创作、演出的新相声段子。从他那期待的眼神中,可以看出他对相声的未来充满希望。
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,他把老伴叫到身边说:“跟着我,这一辈子叫你吃苦了!除了咱这8个孩子.我什么也没给你留下……我走时什么也不要,把那身演出服给我穿上就行了,我说了一辈子相声,没说够啊!”2月18日,郭荣起从容地走了,他身穿那身灰色法兰绒中山装,似乎是再一次出远门演出了。
常俊亭老人郑重地将郭老的394件挡案资料交给了我们,转身对着郭老的遗像说道:“老头子,你的这些东西,国家说有用,我和孩子们商量好了,全部捐给档案馆啦!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。我知道,你要是在,也一定会这么做的!”
(bazaar转自《天津档案, 2004.3》,大楼东识别、整理,2006/12/13)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