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三)古代的贯口
朝气蓬勃的春秋战国时的哲学家们,以其旺盛的精力,渊博的知识与非凡的智慧,驾重若轻地骋驰于各种文体,创造了后来叫做赋的文艺形式,影响所及,古代的优伶们、外交家都利用与发展这种表现方法。“言之不文、行之不远”, 他们言论滔滔,文质彬彬,行无穷途,左右逢源。
“乘彼诡垣,以望复关,不见复关,泣涕涟涟,既见复关,载笑载言。尔卜尔筮,体无咎言,以尔车来,以我贿迁。……淇则有岸,隰则有伴,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。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,反是不思,亦已焉哉。”(《卫风·氓》)
《诗经》中可以发见众多的连珠体,形式是新鲜的,内容有深度与广度。荀卿、韩非都善于这种文体,荀卿经常利用通俗说唱表达他丰富的思想。他的好友淳于髡也经常运用赋体游说诸侯。《滑稽列传》 中的《 谏长夜饮》就是押韵的俳赋。与这琅琅上口的连珠体放在一起的还有优孟的谏马葬:“请以雕玉为棺,文梓为椁,楩枫豫章为题凑。……以垅灶为椁,铜历为棺,赍以姜枣,存以木兰,祭以梗稻,衣以火光,葬之于人腹肠!”
《汉书》 指出善于连珠贯口体的杨雄就学的俳赋。汉赋中确有不少这一类俳赋体.有的显示汉代强盛的实力,有的助长奢侈的风气:“其山则崆岘嶱嵑……岝峉(上山下罪)嵬……其木则柽松楔稷,
槾柏杻橿,枫柙栌枥楈枒栟榈、柍柘檍檀。……其鸟则有鸳鸯鹄鹥,鸿鸨(上我下鸟)(上加下鸟),(左契右鸟)鶂?鶙,鹔鹴鹍鸬。……(张衡《南都赋》)
这些怪字不但印刷厂铅字盘里找不到,《辞源》、《辞海》里也找不到。卖弄知识成了文字游戏,到了六朝,成了数名诗:星名、相名、将军名、歌曲名、府名。(见唐吴竞《乐府古题要解》 。皮日休《杂体诗序》,张表臣《珊瑚钩诗话》有二十六种)
这种贯口到宋代,如潮水般泛滥:星象名、草名、神道名、衣裳名、书集名、齑菜名、州府名、法器名、鱼名、菩萨名、着棋名、果子名、军器名、灯火名、铁器名、节令名、神道名、相扑名、门名、军名、乐人名、赌扑名、官职名、飞禽名、花名、吃食名、佛名、还有和尚,先生、秀才、列良、禾下、大夫、卒子、良头、邦老、孤下、司吏、仵作行、撅倈等十三种家门。下面举果子名的例子:
“也有福州府甜津津、香喷喷、红馥馥、带浆儿新剥的圆眼、荔枝,也有平江路酸溜溜、凉荫荫、美甘甘、连叶儿整下的黄橙、绿橘……。”(《百花亭》)下面还有凝霜柿饼、龙缠枣头、高邮菱米、大瓜子、软梨条等、令人目迷五色,耳乱八音!我们再试看下面的句子:
……又有鰕须卖糖,福公个背张婆卖糖,洪进唱曲儿卖糖,又有担水斛儿内鱼龟顶傀儡面儿舞卖糖,有白须老儿看亲、箭渡闹盘卖糖、有标竿十样卖糖,效学京师古本十般糖。……”(《梦粱录》卷十三“夜市”)是琳郊满目的。南方滑稽艺人江笑笑编了四本《江鲍笑集》,两本毁于炮火,里面也有这些文字游戏,但比之宋杂剧,可说小巫见大巫了。
文字游戏本身也成了个海洋,千多年来的艺术实践,使得贯口这种方法能够为各种文体服务,我们在赋、赋赞、戏曲(古典的、近代的、地方戏的)曲艺中都可以看到,它反映过多姿的生活,为世界观截然不同的作家所运用。如东汉的赋家王褒,用它写了反动的《僮约》 ,这篇千多年前的作品在形式上有它的优点,情节生动,有主活气息与风俗画面,适宜表演,有各种大同小异的改编本,在民间故事与南方滑稽中都以“奴胜、主败”的主题思想改造了原作。我们略作征引:
……晨起早扫,食了洗涤;居当穿臼缚帚,裁衣凿斗……织履作粗,黏雀张鸟,结网捕鱼,缴雁弹凫,登山射鹿,入水捕龟。……舍中有客,提壶行酤,汲水作哺,涤杯整桉;园中拔蒜,断苏切脯。……不得嗜酒,欲饮美酒,唯得染唇渍口,不复倾孟覆斗。不得辰出夜入,交关伴偶。舍后有树,当裁作船。……牵犬贩鹅,武都买茶,扬氏(池名)担符。……持斧入山,断輮裁辕,若有余残,当作俎儿,木屐彘盘。……”
后代戏曲中存在大量的数板打略,长的具有情节的数板很容易独立成篇,成为顺口溜、快板、竹板书。曲艺与戏曲在很长的过程中互相支援、合久而分,分而又合,它们在艺术形式上,在伎艺手段上有许多共同的财富,在当时,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同的行业。
许多伎艺在不稳定的时候,是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的。我们谈论合生时谈到唱尾声,而尾声也运用打略:“你着我横里丢、竖里砍、往上兜,往下抛,虎口里截臂骨,扛纽羊头带蹄儿倒卖十五贯。……”(《刘千病打独角牛》)
贯口类相声是很受欢迎的,明白了它漫长悠久的历史,就知道它在伎艺上经过千锤百炼,这也是相声之所以耐看耐听的原因之一。听众熟悉它,它也熟悉听众。相声艺术包括许多伎艺,象一株千年古树,盘根错节,枝桠参天,丰富多姿。故家有乔木,我国百戏的故家有许多乔木林,相声是一株乔木,贯口是它的一株耐看的枝桠。贯口与尾声都是唱滑稽。
贯口游戏源远流长,形式多样,的确不是“说诨话”所能概括得了的。我们不能望文生义,以为说浑话就是相声、笑话。胡士莹说宋代笔记留下说诨话的艺人很少,可见当时这伎艺并不发达。著名的张山人的说诨话是:“长短句中作滑稽无赖语,起于至和嘉佑之前,犹未盛也。”(王灼《碧鸡漫志》 卷二)他唱的是十七字令,近似现在的三句半。
宋人笔记中介绍野呵小说的艺人也很少,《 武林旧事》仅记李一郎。这些情况都说明宋代的滑稽还是以唱、做为主的,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。
贯口这种伎艺包括很广,在周密280种官本杂剧中就有反映。如说药,讲百果羹等等。张山人只是取其一端而已。我们可以把民间的百戏与街市打砌、打调看作官本杂剧的回娘家汇报演出,看作民间、官间艺术交流的典型现象。贯口是节目的一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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