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四)相声史的焦点——爨
这个笔划复杂的怪字——爨,是戏剧史的关键现象,是宋杂剧的主力军与生力军,是宋代相声的标本之一。
人们常问:明清的隔壁戏到底是不是相声?他们不放心的是:隔壁戏以口技为主,与说、学、逗、唱、批、讲、念的相声不太象。其实,相声两个字本来也经不起推敲。相与声,模仿动作与声音,这样是否都能包括“十回八回的大笑话儿,三回四回的小笑话儿,说个崩崩崩儿,蹦蹦蹦儿,憋死牛儿,绕口令儿,说反正话、颠倒话、俏皮话、字义儿、灯谜、吟诗、答对儿?”(《 打灯谜》)不能!这一段话包括野呵小说(市民小说)、合生、商谜、讹语影带……,即李肇在《国史补》上提到的全部伎艺,还不够,还得加上杂扮,杂嘲。
那么相声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,什么称呼呢?在我看来,就是“爨”这种样子,是这种听不懂的称呼。还有纽元子、砌、这些称呼都不好懂。
清代的焦循,是《花部农谭》 的作者,是民间戏曲的专家。“近年渐反于旧,余特喜之。每携老妇幼孙,乘驾小舟,沿湖观阅。”他老人家不爱昆、不爱京,只爱乱弹。他在《易余潇录》 里这样看“爨”:有所谓爨者,如钟馗爨、天下太平爨之类。……宋时以装官者为孤,以傅粉墨者为爨……。故优人以五彩涂面为鬼神魔魅及武士贼寇者,皆爨也。……倬刀夹棒相打闹也。”他把爨当作角色名称,而不是艺术样式的称呼。郑振铎则以为就是院本或杂剧。看来,民间演“爆仗”“抢锣” “硬鬼”均属此。
官本杂剧二百八十本,以爨命名的四十三本。从这点看,爨与杂剧总有不同。我们常看到“踏爨”、“踏焰爨”, 李啸仓以为是小杂剧,是前段。他知道艳段的称呼与种类不止一种,说:跳舞的前段叫爨,念诵的前段叫打略。我这里引伸一下,爨是学、唱;打略是说、逗。合起来,相声的说、学、逗、唱都有了。民间是善于搞“十锦汤”的。我们应该如何来论证它呢?我认为:
1、从来源看,爨国(云南)人唐时就来中原,根据《云南通志略》 ,这地方人“男女文身,去髭鬓、眉睫,以赤白土傅面,彩绘,束发,衣赤黑衣”。这种打扮在宋代瓦子,清代天桥,实在看得太多了。我曾打油说:若将天桥比西子,怪装艳抹总相似。可不是?《庄家不识勾栏》 中就说:“裹着枚皂头中顶门上插一管笔,满脸石灰更着些黑道儿抹。”别的地方,这类材料也不少。这里说的是插一管笔,天桥插的是扫帚。所谓“若会插科使砌,何吝搽灰抹土……(《张协状元》)《东京梦华录》 记百戏也类似。(注:宋代的杂剧伎艺,分而观之,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。例如目连戏、爨、哑杂剧、舞判等到底是什么关系?《东京梦华录》 卷七《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》所记“爆仗”、“抢锣”、“硬鬼”、“七圣刀”等等是否情节连贯?我以为民间打野呵与舞弄是土法上马的,有一个演变过程。它们常是“自作主张”持“拿来主义”,拣到篮里就是菜。目连戏吸收哑杂剧与各种爨弄是可能的。)
2、从演出伎艺与风格来看,爨是这么演的:“念了会诗共词,说(唱)了会赋与歌。无差错,唇天口地无高下,巧语花言记许多。临绝末,道了低头撮脚,爨罢将么拨。”(前书)这里,说、学、逗、唱全有了,连打略也有了。这是无法定框框、定调子的,民间艺术常冲破框框。初期的爨,也许偏于舞,后来则是多种伎艺,杂戏狡狯。
3、从演出节目来看:应该说:载歌载舞的爨不一定全有滑稽,正如杂剧中也不一定全有滑稽,它们除了滑稽(相声)以外还有歌舞、戏、杂伎、翻跟斗、大曲、法曲、唱赚……等。但毕竟是滑稽多。例如“集贤宾打三教”、“普天乐打三教”、“满皇州打三教”,装神装鬼,就是杂扮、驱傩;“太公家教”、“擂鼓孝经”、“千字文”、“汀注论语”、“论语渴食”、“埋头百家诗”……就是批讲类相声,老舍叫它为书史类;“神农大说药”、“讲来年好”、“讲百果爨”、“讲百花爨”……就是贯口类相声,有些戏剧性强一些的如“钱爨”、“三偌一卜”、“船子尚四不犯”(注:福建人曾慥的《类说》中收有船子和尚四不犯故事,可见杂剧艺人是广采博收的。)(均“诸院爨”)等就从杂扮发展为杂剧,象南方独脚戏发展为滑稽戏那样,象相声《大保镖》、《哭笑论》那样带着挂(武术)、彩(戏法)和杂扮的影响。
这种介绍,我以为比从弄参军联系到相声要合情理些。我曾说:单凭三分钟的笑话,一首十七字令,想在喧声十里的瓦子里招徕观众,那是十分困难的,必需热闹红火。
云南地区的踏歌、踏爨怎么会变成捧逗对话的呢?我想:全部民间艺术史都会证明:歌舞、对话、戏剧之间没有不可飞越的天堑。全国范围的地方戏不就是从民歌、秧歌、二人转、花鼓戏、采茶戏……这么过来的吗?胡忌同志举引福建梨园戏《陈三五娘》 “睇灯”对话,这种嘲笑问答在刘三姐故事里也是常见的。“爨”这位不速之客加速了宋杂剧的发展,这种艺术的跃进与宋代经济、政治的要求分不开,这种百花齐放从表演方法来说,就是说、学、逗、唱、批、讲、念都有了“英雄用武之地”,是杂剧的“杂”。合生、弄参军都逐渐“杂剧化”。
歌舞中产生了话,产生了白,(“白”这字是初见于唐代变文)产生了致词、口号、诨语(七字句),产生了插科打诨,也就是对话,捧逗。宋代把这叫做打砌、砌话。相声就这样从杂剧的家庭里逐渐独立生活、另起炉灶了。
最后,我想提供这样的例子:编剑舞的史浩“曾历温州教授”,剑舞的前身是唐代的剑器舞、采莲舞,到了史浩手里,舞蹈有了故事情节,成为舞剧,又增加了竹竿子问答,成了打砌。是它促进了温州杂剧,还是温州杂剧影响了它?不管怎样,《张协状元》这个温州人写的戏,具备好几段绝妙的打砌与杂扮,这可以说明温州的街市戏谑是很有基础的吧?可以说明盛行竹马戏、南戏的故乡,也是街市戏谑发达的地区吧?是“曰(白)得词、念得诗、说得话、使得砌”的地区。浙戏先天下,浙江在曲艺史上也是个先进地区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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